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安静。
大概预想到了许知言的反应, 甘靡并不着急。
他仍旧与之前一样，往杯子里精准的倒了半杯酒，自顾自喝着。
约摸着几分钟后, 甘靡眉头微皱放下杯子，似乎觉得今天的酒并不好喝, 站起身再次走到酒柜边, 心不在焉地挑选起来。
“你看到的只是一部分。”
“进入五星副本后, 你会看到更多。”
说完, 他听到了细微的声响, 但是他并没有在意, 继续说起来。
“很难接受？好像对你这种新人来说确实很难接受，但其实也没有你想的那么恐怖。”
选来选去, 没有选到中意的酒，甘靡干脆重新拿了两只杯子, 从酒柜下方的冷柜中拿出两瓶气泡水。
只是等他转头时，发现许知言正在扒拉着自己的系统面板, 根本不像他想象的那样, 被真实的交易内容给震惊到。
“你在干嘛？”甘靡盯着青年的动作疑惑问。
“我在举报给主系统, 这里有人从事违法交易。”许知言皱着眉头小声回答, 指尖上下翻动，寻找着投诉通道。
既然这里的流程这么隐蔽, 那么就代表着拍卖会的老板心里清楚, 这些事情就是违规的。
甘靡先是一愣，随即用看傻子的眼神望过去。
“……许知言, 你今年八岁吗？在拍卖会的地盘上投诉拍卖会？你不怕一会NPC冲进来把你拷走？”www.xnjmqz.com 绮剑小说网
虽然听到举报时是有些错愕, 但他并没有慌, 反而觉得心情复杂。
曾经在副本中, 许知言原本有机会先走，但没有抛下他和西楠，现在在抓到违规交易时举报，竟然没有任何违和感。
见许知言不搭理他，反而还在专心致志扒拉面板，甘靡叹了口气坐到一旁，倒了两杯气泡水。
“许八岁，我觉得你现在的思考能力在逐渐贴近恩利那个白痴，你现在举报，万一我们正在被拍卖会的老板监视着怎么办？”
他的语气中带着些许无奈。
事到如今，拍卖会老板的身份已经无法承认，干脆藏起来好了。
冰气泡水在杯壁外凝结出一层薄霜，一串水珠顺着落下，在暗色玻璃桌面上留下小滩水渍。
快速提交完投诉问题，许知言抬起头，靠在沙发上。
“不可能有监视。”
他终于把目光落在了身旁的甘靡脸上。
“这里生意做的这么大，拍卖会老板如果连包房内的私密性都无法确保的话，一旦被查出来，生意就甭做了，还会树立一大批敌人。”
许知言可不觉得甘靡是个笨蛋，来参加拍卖会时会放任旁人监视。
而且特性剥离这种事……
想到这里，他的眼神暗了暗。
既然能被主系统判定违规，那么就代表这件事的严重程度会很高，他觉得被剥离特性的人大概率会死。
许知言想知道甘靡的反应。
他清楚眼前的笑面虎不是个好人，但他不确定对方到底坏到什么程度。
甘靡想了一下许知言的话，竟然觉得无法反驳。
开门做生意，必须讲究诚信。
如果监听客人，那他这拍卖行也干不长远。
但许知言这么大刺刺地当面举报……
对方在试探他的看法。
“可我是老客户，你就当着我的面这么明晃晃举报合适吗？”甘靡没有正面回应举报，打了个太极将问题推回去。
“有什么问题吗？”
许知言一脸无辜。
不过甘靡没有阻止举报，已经让他松了一口气。
聪明人间的对话总是半遮半掩。
但甘靡望向青年清澈的双眼，不打算做谜语人，他忍不住辩解起来。
“你不用觉得这里的勾当有什么见不得人，那些即将被剥离特性的人都是自愿的，没什么好同情的。”
皱着眉头从沙发侧面的暗格中拿出了另外一本拍品册子，熟练地打开中间几页。
“特性剥离会死，技能剥离的话倒是还有一定概率存活，你得清楚，并不是所有人都希望活在这个游戏中。”
许知言点点头，表情有些复杂。
自愿的事情他料到了。
如果玩家在不情不愿的情况下，会被剥离特性与技能，那还费劲巴拉搞什么拍卖会？直接上大街上抓人多好。
但这种涉及人命的交易还是让他感到不适。
拿起杯子，喝了口杯子里的液体，许知言皱起眉头。
“有酒吗？甘老板这么有钱不会连一点好酒都舍不得吧？拿半天竟然就倒了杯气泡水？”
“……许八岁你适可而止！刚刚说要喝奶的人可是你！”
甘靡的语气逐渐暴躁。
他觉得自己疯了。
这已经是他不下十次在遇到许知言之后感到后悔，真想穿越回两小时之前把邀请对方来参加拍卖会的自己给掐死！
不过心里这么想着，他还是不情不愿站起身来，去酒柜选酒。
“喝什么？”
“罐装啤酒。”许知言的口味很接地气。
甘靡看着自己满柜的高档酒，恨恨道：“你就这点出息了，没有罐装的！”
语闭，他打开冷柜拎了一打瓶装冰啤酒。
顺利喝到啤酒的许知言对甘靡的感官好了不少，毕竟在初步试探后，对方并没有阻止他举报。
“所以你为什么会成为这里的老客户？”
趁着拍卖还没开始，他好奇问。
“我怎么就不能成为老客户？”甘靡语气轻飘飘的，给自己也倒了杯啤酒。
他熟知语言谈话的规则。
遇到不喜欢的问题他不会拒绝，只会不动声色地反问回去。
许知言心里暗骂对方是十级太极大师，懒得再推来推去，干脆说出猜测：“你的特性不像是买来的。”
特性之所以被称为特性，就意味着这种能力有着它独特的地方，是最符合觉醒玩家的属性，移植别人的特性未必是好选择。
甘靡挑眉，直白表现出了不屑。
“只有垃圾才需要移植。”
未觉醒特性的人在购买后，时不时会发生不兼容的情况。
“这里大多以技能交易为主……怎么看我呢？我像是需要买技能的人吗？”甘靡被许知言盯得浑身不舒服。
“那你怎么成为这里的老客户？你不会是专门买垃圾吧？”许知言将信将疑。
甘靡被盯得没办法，偏过头去开始编造理由。
“咳，其实我是……供应商……”
“交易区最大的三间商铺都是我的产业，时不时会有玩家典当一些鸡肋道具，在回收后这些道具就会被用在这里当配货品。”
他觉得这个理由简直好到爆。
作为同样拥有很多鸡肋道具的许知言，在听完解释后，倒是没怎么怀疑，他为了销售鸡肋道具，甚至被逼想出了盲盒机。
“行吧，拍卖会到底什么时候开始？”他不再纠结甘靡的身份，反而望着拍卖台跃跃欲试。
“你想买什么？”
甘靡想到自己刚刚说的，要送许知言拍品。
“我想看一会拍卖开始，主系统从天而降，把拍卖会的老板拷走。”许知言摸着下巴，心里过了一遍积分榜前排的名单。
甘·被举报的拍卖会老板·靡听完满头黑线。
“你这个愿望应该很难达成。”
“我…我和这个老板打过交道，他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十恶不赦。”
“都违规贩卖了，还叫不十恶不赦？”
许知言冷笑一声。
“你不会觉得这些玩家的自愿是真自愿吧？”
这种交易一旦开始，觉醒了稀有特性与技能的低级玩家如果被盯上，免不了要受到额外的不公待遇。
“咳，关于拍卖我倒是多少知道一些。”
甘靡对此抱有不同看法。
“拍卖会的老板只收取手续费和移植的相关费用，当然，这个价格很高。”
“关于特性与技能的购买拍卖，通常半个月才举行一次，大部分时间还是正规拍卖，利润已经非常丰厚了，他没有必要再去冒风险，消耗人力物力去骗那些拥有特性的人来卖技能。”
说着，他看向许知言。
“许八岁，你还是太天真了。”
在进入游戏苟延残喘了几个副本后，突然被各种打击弄到绝望的玩家并不在少数。
“技能与特性都是玩家陷入生死间的时候，才能得到的东西，并不是所有人在死亡边缘徘徊一次后，还愿意再次经历。”
有人被恐惧击垮。
有人宁愿死也不愿意再进入副本。
“有人顿悟了，发现这个游戏只会带来痛苦，拍卖会的人只不过是通过直播发现这些玩家，然后与他们做交易而已。”
甘靡掀开第一页，指着上面的照片，笑着说：“他想要将技能与特性打包拍卖，目的是为了把钱留给现世中年迈的父母。”
“他的特性不错，整套下来应该能拍到一百万积分左右，拍卖会收取一半。”
现世货币与积分的兑换是20:1。
也就是说，在一场拍卖过后，这个玩家的父母将会收到一千万现金。
对一名已经丧失了生存斗志的玩家来说，死在下个副本的可能性太大了，相比起死在副本里一了百了，还不如在临死前把自己拆开卖了，还能兑换一些金钱留给父母。
“拍卖会是在帮他们兑换剩余价值。”
甘靡一点也不觉得自己的拍卖会是在做坏事。
“当然，你说的情况确实有，但屈指可数，毕竟想逼迫玩家同意，需要消耗大量精力和时间，不是非常稀有的特性或技能，没人会这么做。”
排行榜前排的大佬们并不需要额外植入特性，也就意味着游戏里最顶尖的一群人大概率不会出手迫害新人。
听完，许知言沉默片刻，犹豫开口。
“如果交易已经达成，卖出特性的玩家们后悔了怎么办？”
不是没有这种可能性。
虽然有的人会被死亡吓到，但也有人缓了一段时间后能走出来，而且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对自己的死亡。
这个问题显然也是存在的。
“好像有。”
甘靡还想着自己隐瞒的身份。
“但协议已经签了，玩家如果反悔，一分钱都拿不到。”他只说了钱款，没有说明反悔玩家的下场。
“人总得为自己的话负责，不是吗？算了，不说这个了，你想买什么？”
甘靡晃了晃手里的拍品单。
“拍卖快开始了，赶紧挑。”
“等等，我看看哪个贵。”
“许八岁！你不气人能死是吧？”
“我这是合理利用机会……哎？怎么最后一个人没有写特性？”
两人对话间，拍卖会开始了。
台上没有被售卖的玩家，只有一件件鸡肋物品。
主持人是个NPC，场内的氛围并不热烈，只是在一号垃圾道具上台后，陆陆续续开始有包房报价。
如同甘靡所猜测。
一号拍品被人以一百零二万的价格拍下。
在第一轮拍卖结束的一瞬间，许知言就接到了系统的反馈——他的举报无效。
甘靡似乎料到了这点。
“这里改过拍卖流程，又给主系统上供了不少积分，再加上这种隐蔽的行为，拍卖的直观物品是道具，现在举报成功几乎不可能。”
“钻规则漏洞赚钱，你不也常干？”
自从被系统警告过几次后，他便将整体流程优化隐蔽，至于上次进入惩罚副本，倒也不是因为拍卖过程被主系统抓到，而是在处理违约玩家时，被系统判定了违规。
特性与技能的交易不具备合理性。
不过这件事就不用说出来了。
“我可不干这种勾当。”许知言摆手表示自己拒绝活物交易。
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甘靡之前的解释奏效了，他没有再对拍卖会场的流程有什么质疑，只是对椅子对应的货品不是很理解。
【能力：被动展开的治愈系+屏障】
【备注：使用方法简单。】
照片上是个雌雄莫辨的少年人，厚重的栗色头发盖住了眼睛，只留了鼻子和嘴巴。
“这谁？怎么看起来和其他的不一样？”许知言指着照片问。
“这个是被队友卖的，我记得他好像叫郁休。”甘靡一眼就认出了这个不太一样的拍品。
“能力很有趣，是受伤后被动触发的屏障，并且血液有治愈系效果，唯一的缺点是攻击力不行加运气不好。”
“他的能力暴露后，被队友骗着签了一张奴隶契约道具，然后就一直跟着那人。”
甘靡见多了这种事情，语气并没有太大起伏。
“被动触发？奴隶契约？”
这两个词结合起来，让人脊背发凉。
“嗯，简单来说遇到危险你捅他一刀，屏障又大又好，流的血还能当治愈系药剂，郁休在副本里只要不死，结算后出副本就恢复原样。”
说完，甘靡摇摇头。
“把人当不消耗的道具用，因为奴隶契约无法销毁，只能转移，所以拍到郁休的人就是他的下一个主人了。”
“……还能这样？”
这次，许知言是真的被震惊到了。
“看来这拍卖会老板还真是个没什么道德底线的无情赚钱机器人，这种烂钱都赚？”
“……”
莫名其妙被骂的甘靡笑容僵住。
他发现只要遇到许知言，他就很难维持住笑容，分分钟破防。
“比起拍卖会的老板，显然是这个队友更烂吧喂。”
他只是接到了这单而已！赚手续费！
“这不是郁休第一次被出手了，他之前被那个队友在黑市里转卖了很多次，但由于没有第三方见证，买卖双方互骗，他的队友以道具失效为理由还骗了些钱。”
时间已久，黑市中已经没有人愿意上当了。
可那人又着实想出手，不得不捏着鼻子找到了拍卖会。
“那人是铁了心想榨干郁休的价值，就算不来拍卖会卖，也会找其他方法，其实拍卖会的老板也算是个好人吧。”
“你对好人的定义是不是有问题？”许知言反驳道。
他指着郁休配货的椅子开口。
“谢谢老板，我要这个。”
甘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。
“……许八岁，你是看上这小孩了吗？”
“我真的是为了买椅子来的。”许知言诚心诚意地解释，他确实就是为了买椅子，没别的想法。
至于郁休，就算附带的好人好事吧。
反正不是他花钱。
甘靡盯着许知言看了一会儿，总算是喘匀了气：“……你给我等着。”
说完他敲了敲桌子，招来了一直等在门口的NPC。
“最后一……你转告老板，最后一号产品我买了，让他下架，不要走竞拍流程。”
NPC侍者相当会察言观色，没有多说便离开了。
许知言后知后觉察觉到了点什么：“你和拍卖会老板关系挺好，竟然可以直接让货品下架？”
甘靡面不改色回答。
“有生意上的往来，而且我有钱。”
说完，他忽然一愣，回过神来。
不对劲啊，所以他为什么要装自己不是老板？摊牌不行吗？
可想到许知言对拍卖会老板的厌恶……
算了，先装吧。
甘靡不理解自己到底为什么要对眼前的青年这么上心，他反思过很久，将这归咎于许知言的特性。
贪婪。
对商人来说有着无法拒绝的吸引力。
很快，NPC送来了提货单据与地址，许知言填完单子，心里忍不住感慨，拍卖会的服务确实好，所有的东西竟然都能送上门。
不过很可惜，他不想暴露安全屋的具体坐标，只是填了个免费仓库地址。
道具奴隶契约被呈了过来，上面的主人栏写的是一个拍卖会负责人的名字。
为了防止卖家作弊，整个交易流程都是拍卖会全程接手，原先那名想拿郁休骗钱的玩家，一旦踏入了这里，再也没了骗钱的机会，只能捞一笔就走。
流程异常清晰，许知言在NPC的指导下，很快成了郁休的新主人。
毕竟甘靡花了钱，他不打算当着对方的面放走郁休，准备等离开拍卖会之后，再去免费仓库提货。
剩下的拍卖对许知言来说没什么看头。
就在他准备跑路时，甘靡忽然开口说自己也要出去。
“一起走吧，我要去一趟交易区。”
“如果带我去你店里，是不是还有白送的礼物？”许知言突然挺期待的。
甘靡满脸不可意思地转头盯着青年。
“…你还能再贪一点吗？刚刚不是送了你两样礼物了吗？你知道那个队友要价多少吗？八十万！”
听到这个数字，许知言眯起眼。
“哦——我还以为你会黑吃黑，毕竟这队友的吃相这么难看。”
他可不觉得甘靡会乖乖的掏钱买下郁休送他，他总感觉对方可能马上就要把那个队友打死把钱要回来。
不过这种没把其他人当人看的玩家，如果让他遇到的话，大概也不会手软。
听到黑吃黑，甘靡低头笑了笑。
两人没再就这个话题多说什么，一同离开了拍卖会场。
与此同时，拍卖会后台。
栗色头发的玩家被打包装入笼子里，很快就要发往目的地，他蜷缩在里面双目无神，像是没有灵魂的躯壳。
被骗签了奴隶契约后，他连自杀都做不到。
而一旁，正在从NPC处拿钱的玩家，表情也非常痛苦。
“早知道这里的流程这么严，就不来了。”
他嘴里嘟嘟囔囔十分不满意，但在看到NPC们奉上的钱后，立马又开心起来。
“八十万，竟然真的能卖这么多……果然还是卖人划算，就算去掉手续费也有不少呢，以后如果能再搞一点契约回来，那岂不是赚大了！”
见钱入账，他的思绪立刻飞了起来。
鬼鬼祟祟离开拍卖会后，男人左拐右拐，穿梭了好几个地方才下线，生怕被人盯上。
壳的收费太贵了，在这喘气都要钱！
只是等他按照流程登出，再次回到自己刚买的新房后，就发现有什么东西抵在了他的后脑勺上。
“……什么人！”